瑪莉亞的星期一憂鬱

在噗浪上跟風的邊緣文手挑戰還債,隨筆一篇。
對於「隨筆」的定義感到苦惱,最後是把之前拿來和朋友玩改寫遊戲的文憑印象重寫後發發。
有比較血腥的描寫。





  在女僕長一邊讀她的介紹信、一邊斜眼看她問道「所以妳老家是屠宰場?」時,拼命想抹掉手汗並緊張地回答了「是」,是瑪莉亞離家以來最後悔做過的一件事。

  正是厭倦總是充滿血腥味與肉塊,還有動物待宰前失禁屎尿味的環境,才想辦法來到大宅邸工作。外表十分嚴厲的女僕長那樣問時,瑪莉亞想著看來廚房的工作落到自己頭上了。

  如果真只是那樣就好了。

  推著叩隆叩隆作響的推車穿過走廊,瑪莉亞垂著頭。又是星期一,又是她的工作日。雖然身為住在主人家的女僕,每天都是工作日,但和星期一相比,其他的日子都如同假期。

  忙著沉浸於憂鬱中,差點撞上了來人,一抬頭她嚇得差點放開推車任其往前衝去,好在面前西裝筆挺的男人以穿著皮鞋的腳為她擋住了推車。

  「非、非常對不起,先生!」她打起了哆嗦。

  一頭黑髮往後梳得整齊的英俊男人溫和地笑了笑,從她身旁經過時甚至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辛苦了。」

  瑪莉亞的雙腳釘在原地,男人離去後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這才又跳動了起來。她長吁口氣,那是她首次正視伯爵的臉(雖然是無意的),當然也是第一次伯爵對她說話。

  她想起寫信告訴朋友,自己獲得這份工作時,朋友的回信如何滿溢羨慕之情。並不是在貴族家工作真的有多麼優渥,而是那位伯爵的名聲十分好,年紀輕輕便繼承了爵位、在政府擔任要職,更重要的是身材高大且外表俊美,傳聞待人也十分親切有禮,尚未結婚的他說是年輕女孩們的夢中情人也不為過。

  傳聞確實是真的,雖然在貴族家工作少不了規矩,但伯爵並不苛刻,要下人稱他為「先生」,並且總不忘表達他的感謝之意,氣質翩翩,很難不動心。

  即使是瑪莉亞,剛才也有些小鹿亂撞。

  大多數時候,這個時間伯爵已經離開宅邸,瑪莉亞從來沒有在前去做清潔工作時遇見他。

  再次推動裝載著巨大木桶、長柄刷、抹布等用具的推車,瑪莉亞終於到達了那間房間,輕敲房門後,便從圍裙口袋中取出一把大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打開房門。

  血腥味直衝而來,瑪莉亞沒有費心摀住口鼻,也沒有屏住呼吸,而是俐落地將推車迅速拉入門內、鎖好房門。

  即使是老家的屠宰場也沒有如此凌亂,雖然那地方散發著陳年的惡臭,但無論是肢體、軀幹、內臟,都不會這樣毫無章法地棄置在地上,劃開喉嚨時流出的大量血液也會集中在某些地方,而不會噴濺了四面八方,更沒有如此多碎肉與骨,切割成小塊是肉舖的工作。

  而最重要的一點──屠宰場內堆疊的肉塊不會有五根手指、弓起的足背、直挺的鼻樑與驚恐睜大的藍眼睛。

  瑪莉亞第一天上工時,哭著吐了近一個小時,才勉強能動手整理。

  如果不是有那孩子在的話,她應該當天就離職了。

  自己能夠持續做這件事才是最異常的吧,但非常奇怪地,看見那孩子時她的心情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甚至就連抗拒著禮拜一早晨的到來時,那孩子的臉浮現在腦海中,就會稍稍釋懷。

  即使她進到房間內時,那孩子總是在熟睡,躺在那有著華美天蓋、上頭堆了過多枕頭的大床上,手腳纏住被單睡著,無論瑪莉亞清理時發出多少聲響,都不曾見他動一下。

  深褐色的肌膚與米白床單的對比強烈,長髮捲成麥色的渦流,瑪莉亞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雖然孩子身上的衣物不多,只在腰間繫了條充作長裙的亞麻布料、胸前平坦,但他的外表年齡太小,難以從體型分辨性別。

  那圓滑而肌膚細膩的四肢在手腕與腳踝處扣著充滿異國風味的金飾,他的五官也與本國人有所不同,瑪莉亞猜測他是從另一塊大陸過來的。

  瑪莉亞以特製的尖銳金屬棒將肉塊叉起扔入木桶中。今天的人數比以往要多些,但也就五人。她想比起數量,伯爵更重視過程,大部分時候只有一兩人,偶爾也有無法看出有幾人的時候。

  而最瘋狂的是──如果瘋狂真的能夠互相比較的話──所有人都有著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體型。瑪莉亞已不記得自己清理過多少人,但,那都是同一人。

  瑪莉亞甚至知道是哪一個人。他來拜訪過伯爵幾次,似是他的表親,又或是關係良好的家族中的同輩青年。瑪莉亞記得他被伯爵說的話逗得大笑的聲音。

  噗通一聲把整副腸子丟進桶內,瑪莉亞心想這都不是真的,一個人無法成為五人份的屍體,也沒辦法在成為屍體後的隔天,飲用著紅茶和兇手閒話家常。

  昨晚待在這間房間內的伯爵,才是真的。

  做著習慣的動作而有些神遊物外的瑪莉亞聽見身後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時差點跳了起來,一回頭更是瞪大了眼睛。

  那孩子坐在床沿,衝著她甜甜地笑。

  瑪莉亞不確定該不該看那孩子,但那孩子依然朝她笑,並說:

  「瑪莉亞、瑪莉亞。」

  「是、是的?」疑惑對方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小心翼翼地回話,並忍不住注意到原來那孩子的眼睛是琥珀色,以往因為他總是在沉睡中,無從知曉。

  孩子在身旁的床沿上拍了拍,似是示意瑪莉亞坐過去。

  瑪莉亞搖了搖頭,「我會被責罵的,我還有工作。」

  「不會、不會的。」孩子央求道:「拜託。」

  於是瑪莉亞放下手中工具,坐了上去。她第一次踏進這房間就感到奇特的是,無論血污如何大肆佔領整個空間,這張床永遠是滴血不沾。

  「陪我說話。」孩子說。

  「您今天精神很好呢。」瑪莉亞道。

  「昨晚通了宵,反而早上睡不著。瑪莉亞也懂的吧?」

  沒有思考自己究竟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瑪莉亞就點了點頭。

  「喬治昨天特別興致高昂!只好陪他玩耍……他很任性呢!」

  他認真地說,對於直呼伯爵的名諱沒有感到一絲不妥。

  「啊……是因為先生很需要您吧。」瑪莉亞含混地回答。面對滿室的血肉模糊,她想沒有必要再說得更露骨了。

  孩子扁了扁嘴,「那偶爾也該陪我說說話……還好有瑪莉亞。」

  他伸伸懶腰,砰地將腦袋擱在瑪利亞的大腿上,還挪了個舒服的位置。

  「如果不會對您失禮的話……」

  「怎麼會呢!我早就想找妳說話了,但之前都睏得睡著了。陪我說話對瑪莉亞也有好處喔!我可以幫妳!像幫助喬治那樣!」

  瑪莉亞無意識嚥了下口水。

  「像伯爵那樣是指……這樣?」瑪莉亞目光掃過被血浸透的地毯。

  孩子咯咯笑起來,像搖響一串鈴鐺。

  「不是!那是因為是喬治!我,一直以來做的都是同樣的事喔,我幫別人實現夢想!他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他的雙眼因為笑容被擠得微彎,一派天真地直視著瑪莉亞。

  「瑪莉亞只要答應就可以了唷!」

  「嗯……也許下一次吧。」

  年輕的女僕回答,心中仍掛念著她週一的清理工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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